我骑上自行车,我看见胡 敬的奥迪刚好开过来,他显然看见了我,他驱车跟着我。我钻进一条单行线小路,把他甩了。
我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骑车,我想去看曲斌,但他肯定不见我。我不能回家,如果我不想失去儿子的话。
大热的天,我很快骑累了。当我骑不动了时,我发现我停在我闯过红灯的那个路口。
警察那旬“精神有问题”回响在我耳畔。
精神病闻红灯不受处罚!别的事也一样。人类成员中谁可以不按游戏规则行事?唯有精神病患者。
我的脑细胞一致通过了如下决义:装疯是我目前唯一的选择0如果我还想继续活的话。
欧陽宁秀都疯了,你们还不放过她?
我决定了。我需要专业知识保佑我不穿帮。
我到书店找到一本《精神病学》,我站着狼吞虎咽看完了它。其问一个店员嫌我看书时间太长,有免费享用空调的嫌疑,她过来驱逐我。我将计就计演习 了一次:我抬起封面让她看清书名,然后冲她一边傻笑一边说我今天过生日你送我什么礼物?她见状掉头就走,去那边和同事嘀咕,再不搭理我。
我受到成功的鼓舞,又将书中的重点死记硬背了一遍。
我到书店隔壁的一家小饭馆饱餐了一顿。我清楚,今后当众喝尿吃屎会成为我的护身符。
我到地摊上花两块钱买了一个小泥人。我又买了一瓶矿泉水。我把水喝光,到一座公共厕所往空瓶子里尿尿。
一切准备就绪,从前的欧陽宁秀消失了,另一个欧陽宁秀诞生了。使用同一张身份证 。我回家。
我站在家门口运气,告别过去。我敲门。
曲航开门:“蚂,你没带钥匙?”
我闪身进屋,神秘地说:“孩子,我把你爸捞出来了”
“真的?涂夫帮的忙?”曲航看我身后,“爸爸在哪儿?”
毕莉莉也往我身后看。我警惕地看看外边,迅速关上门,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们说话小声点儿。
“劫狱?”曲航惊讶。
我从衣兜里掏出小泥人,放在桌子上,说:“你爸在这儿。看他瘦的。现在好了,曲斌,你回家了,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曲航,还不快和你爸打招呼?对了,曲斌,这是咱的儿媳莉莉,她日后只要那么一使劲儿,咱俩就当爷爷奶奶了。”
曲航和毕莉莉面面相觑。
我打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对毕莉莉说:“莉莉,你去拿四个杯子,我买了酒,咱们庆祝庆祝。”
毕莉莉看曲航,曲航冲厨房努嘴,毕莉莉去拿杯子,曲航趁机跟过去。
我佯装和泥人曲斌说话,我听见曲航在厨房常和毕莉莉分析我。
曲航说:“我妈精神可能受刺激了。”
毕莉莉说:“刚才出去时还好好的呀!”
“大概又碰到什么事了。这些日子,也真够我妈受的”
“你去问问邻居,是不是在楼下遇到的事?”
“我这就去。”
曲航和毕莉莉从厨房出来,毕莉莉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往酒杯里斟尿。
我端起酒杯,说:“为了庆祝你爸出来,咱们干了这杯!”
我一仰脖,喝干了自己的尿。
曲航和毕莉莉全吐了出来。
我问曲航:“儿子,你怀孕了?有反应了?像是怀了女孩儿吧?我就喜欢女孩儿,像莉莉这样,才上高三就知道怀孕给家族传宗接代,多懂事多孝顺吁!”
曲航对毕莉莉说:“你看着我妈,我出去问问。”
毕莉莉往后退了一步,和我保持一个缓冲的距离。她看我的眼神很恐惧。
我冲她傻笑。我每笑一次,她就往后退一步,直到靠墙背水一战。平常我笑没人害怕,怎么被人怀疑是精神病后连笑都成了凶器。
曲航回来对毕莉莉说:“邻居说刚才一个女的带着两个大汉把我妈堵在单元门口,威胁我妈。”
“谁呀?”毕莉莉说。
“还能是谁,肯定是胡 敬的老婆!”曲航跺脚。
“把你妈吓疯了?”毕莉莉说。
“准是!我妈跟我说过,胡 敬的老婆练过柔道。”
“那你妈还能用八卦推算股票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八卦!咱们得送我妈去医院检查。”
我对毕莉莉说:“莉莉,妈教你学八卦吧,我这是一举两得,既教会了儿媳,又通过胎教教会了孙子。”
毕莉莉眼睛发光。
“你过来。”我冲毕莉莉招手。
毕莉莉凑过来。
我问她:“你知道八卦的定义吗?”
毕莉莉摇头。
我说:“八卦就是王八算卦。懂了吗?这点很重要,你务必牢记,千万不要外传。”
曲航对毕莉莉说:“我妈确实得精神病了,咱们这就送她去医院。”
我瞪曲航:“你胡说什么?你妈这不好好的吗?有儿子说妈是精神病的吗?”
曲航哭了。毕莉莉也哭了。曲航是伤心的哭。毕莉莉是痛心的哭。
曲航和毕莉莉哄着我去了医院,那医生不知是为了创收还是真的医术低劣还是我的表演太到位,他很快就诊断我患了精神分裂症,给我开了八百元钱的药。
“用住院吗?”曲航问。
“如果她对他人没什么危害,暂时不用住院,吃我开的药就行了。住院她会很受罪,里边什么精神病都有在家治疗效果更好。”医生说。
我记住我不能危害别人,比如拿菜刀假装要砍人。我绝对不能被送进精神病医院,我会被病友吓破胆。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从来没这么放松过,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从毕莉莉来我家后,我连放屁都不好意思当着她放,很憋气。现在好了,我可以当着她使劲儿放,连有没有痔疮都能听出来。不管我怎么做,曲航和毕莉莉都觉得是天经地义。我终于明白了,在地球人类中,真正享有自由 的是精神病患者。
曲航通宵未睡,他怕我出意外,一直守着我。而毕莉莉对我则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曲航是个好儿子。我知足了。我要用金拇指把我的儿翁子变成亿万富翁,我无需聪瞒,我可以公然告诉他,而且是当着毕莉莉的面。当精神病真爽,心里怎么想,嘴上就可以怎么说。我想起我过去看过的一本书上有句外国谚语:“实话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我们应该节省着用。”那是,不节省就都成精神病了。
次日早晨,我对曲航说:“儿子,妈要让你当亿万富翁,妈说到做到,你信吗?”
曲航泪流满面:“妈,我信。我信。”
“你呢?”我问毕莉莉。
毕莉莉瞪了我一眼,说:“做梦吧您。”
曲航斥责毕莉莉:“你怎么跟我妈说话呢?”
毕莉莉撇嘴:“她能听懂?”
“那你也不能这么跟我妈说话!”曲航喝道。
毕莉莉把手里的碗摔到地上:“曲航,你妈把我家害得家破人亡,她是罪有应得!就算我爸拿我设套算计你,他就该死罪?你妈也太狠毒了,让我爸买破产的股票,你妈的心是怎么长的?比毒蛇还狠!胡 敬的老婆怎么不五马分尸了你妈?”
曲航扑过去和毕莉莉撕打起来。毕莉莉砸完我家的所有碗碟后,扬长而去。
从此我再没见过她。
毕莉莉走后,我几次想告诉曲航我是装精神病。但我都忍住了。
曲航知道了实情,肯定对我装疯不满。再说了,没有精神病给我当护身符,我如何招架胡 敬他们?
毕莉莉走后没一个小时,米小旭的丈夫来给米小旭烧纸。我对他说:“妹夫,你这么和小旭两地分居,我心里怪难受的,你别难为情,咱们又不是外人,表现好的犯人还能和妻子在监狱睡觉呢,何况你和小旭?这么着吧,我给你关上门,你和小旭尽管久别胜新婚。”
他惊愕地看着我,拿冥纸的手直哆嗦。
曲航凑过去对他说:“我妈疯了,精神分裂症。”
他再看我,我傻笑。他拔腿就走。
比较难对付的,是胡 敬。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给胡 敬打电话。
“胡 敬吗?我是欧陽宁秀,我要见你!”我说。
“真的?什么时候?”
“现在,你现在来我家。”
“我马上去!”胡 敬很兴奋。
曲航在一边叹气。
“妈,你吃点儿药。”曲航给我拿药倒水。
“妈又没病,吃什么药?”我说实话。
“营养药,专给没病的人吃。”曲航骗我。
“你吃一粒我看看?”我试探曲航的孝心。
曲航二话不说,抓起一把药就往嘴里放。我赶紧拦住他。
“我的药,你干吗吃?欺负妈?”我说。
我当着曲航吃了药。
胡 敬捧着一大束花来了。我笑脸相迎。
“欧陽宁秀,你好。这是你儿子?叫什么名字?”胡 敬看曲航。
我说:“大儿曲航,小儿胡 敬。哈哈,反动?”
胡 敬一愣,说:“你可真幽默。”
我说:“胡 敬,我想和你结婚,从三岁时就想,真的。咱们现在就结?你也别和你太太分手,让她给你当二奶,行不?还有米小旭,虽然少了一个肾,当三奶还是有富余的……”
胡 敬瞠目结舌,他看曲航。
曲航哭着说:“昨天你妻子带了人来骂我二妈,我妈就疯了。”
胡 敬迟疑地问:“去医院看了吗?”
“看了,医生说是精神分裂症。”曲航擦眼泪。
我趁热打铁,上前拉住胡 敬的裤腰带:“我要娶你!我现在就要娶你!我给你的嫁妆就是八卦,知道八卦吗?纯棉的,穿着特舒服,吸汗。你不是历史学家,你不懂西汉,知道刘邦吗?不晓得?霸王别姬你总应该知道吧?也不知道?文盲呀你!想米小旭了?你跟我来,她在里边等你。”
胡 敬夺路而逃。
“敬,小敬!敬敬…你回来!”我在家门口冲楼梯喊叫。
胡 敢竟然打不着车,楼下传来马达被虐待的声声惨叫。
此后,我平均每天给胡 敬打二十个以上电话,騷扰他。直到他更换电话号码。
我还在曲航的陪同下到《午报》社找康巨峰。开始曲航不让我去,我威胁他说那我就不吃药了,曲航只得妥协。我去找康巨峰有两个目的,一是痛骂他,出气。二是借助他的报纸向社会宣布我疯了,省得庄先生们还在我身上费心。
我还担心涂夫暗中调查我办我,他看了报纸知道我疯了,应该罢手。
遗憾的是我的第一个目的没有达到,康巨峰脸皮相当有基础,骂不红。我专门找了他们吃午饭的时机,闯进报社的食堂当着康巨峰的下属往他身上喷狗血,没想到康巨峰不但满不在乎,还拿馒头蘸着狗血吃。我的第二个目的达到了,次日的《午报》在显著位置刊登了我疯了的消息,还图文并茂地配发了我在该报社食堂发疯的照片。那张报纸被我欣赏了整整两天,这才叫大作。传世之作。经典。
装疯的好处说不完。曲斌自从被拘留后从来不理我,当他从儿子口中得知我疯了后,当我再次探望他时,他改变了对我的态度。
曲斌隔着玻璃负疚地看着我,说:“欧陽,我对不起你。我出去后,要照顾你一辈子……”
我说:“你笨。你这么一个大老爷们,拿着菜刀竟然砍不死胡 敬,为这我恨你一辈于。你好好在里边养着,把身体弄得捧棒的,你出来时我在大狱门口拿着菜刀等你,你喜欢什么牌子的菜刀?麻子还是小泉?要不我给你整进口的?咱家现在有钱,真的有钱,已经有二十五万了,你怎么不信呢?曲航也不信,我怎么说这是真的他就是不信。咱俩拿着进口意大利菜刀去劈胡 敬。胡 敬算什么?他连你一根毛都不如,还不是头上的毛……”
“时间到了。”警察宣布。
曲斌一步八回头地看我。头上只剩下一张脸。
曲斌被法院判了五年刑。涂夫是说话算数的人。
此后,我活得极其自在和快活。除了装疯,我没有向曲航隐瞒任何事,我告诉他我给他挣了多少钱,具体到分角,可他从来不信。我每天在家通过电话使用曲航的股市账户买卖股票,曲航的账户上已经有六百三十八万七千二百一十六元四角五分。我们依然住原来的房子,吃原来的饭菜,穿原来的衣服。我还省略了洗头洗脸,蓬头垢面才是真正的化妆,弄那么干净能挡得住火化?外表干净不是真干净,心里干净才是真干净。我每天只给心洗漱。我最得意的,是我和家人的安全。拥有巨额财产和拥有安全是反比关系,而我是世界上唯一不用为人身和财产安全担心的百万富翁。有一句夸奖最聪明的人的话叫做大智若愚,我是大富若贫。喷气飞机飞得那么快靠什么?靠往后使劲儿。真想富靠什么?靠往穷那边使劲儿。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否则世界上就不会有败家子这种贬义词了。我相信,靠金拇指,我成为世界首富是两年之内的事。到那时,除了我,没人知道地球上的世界首富和世界首穷是同一个人。
2001年4月1日至8月5日写于北京皮皮鲁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