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航离开电话机,他站在一边看。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我估计他是在等毕莉莉的电话,如果他知道这是毕莉莉父亲的电话,他肯定不会抢着接。
我拿起话筒。
“我是毕莉莉的父亲,我到你家楼下了,你来拿信。”毕庶乾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连是谁接的电话都不问。
我放下话筒。
曲航问我:“妈,是谁?不说话?”
我对儿子说:“去你的房间复习 功课吧。”
曲航看我,再看厨房门口的曲斌。他乖乖地回他的房问去了。
我到窗户前往楼下看,一辆样子比较耀武扬威的汽车停在楼下,一个带墨镜的中年男人正从驾驶员的位置下车。
曲斌在我身边也住楼下看。
“估计是他,我去了?”我说。
曲斌绷着脸点点头。
我下楼走到那辆汽车旁边,我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战战兢兢到老师身边接受训斥。
“您是毕莉莉的爸爸毕先生?”我诚惶诚恐地问他。
毕庶乾矜持地点头,他的作派无一不向他人显示他是富人。我站在他对面感到压抑和窒息。
好像他是一台空气吸收机,把方圆几公里内的空气掠夺一空。
毕庶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信封,信封上果然是曲航的笔迹。信封上写着:毕莉莉收。
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了,我的失去血液支持的双手艰难地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我抬头看毕庶乾,他果然在看我的左手。我的拿着信封的左手缺一个手指头不说,大拇指的指甲由于我故意不剪显得挺长。
我看见毕庶乾皱眉头。我拿信封的左手下垂,躲避毕庶乾的目光。
我的右手拿着信纸,我看曲航写了些什么。
信的大意是,曲航向毕莉莉表示感谢,感谢她向曲航提供了蟾蜍股份的信息。然后,曲航表述了他对毕莉莉的好感,没有什么出圈的话。在信的结尾,曲航问毕莉莉的高考志愿是什么。
看完信,我抬头看毕庶乾。
毕庶乾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你的儿子可以给班上任何女生写信,但绝对不可以给毕莉莉写信。且不说现在她还不到谈这种事的年龄,就是到了年龄,我们也绝对不会同意你的儿子。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再有,作为家长,你们怎么能让孩子打着咨询股票的旗号勾引 女同学?”
我为自己辩解:“您误会了,我确实在炒股……”
毕庶乾冷笑:“炒股?现在是个人就炒股,连是什么股票都不知道就买。我再重申一遍:管住你的儿子。如果他再騷扰我女儿,我就不客气了。”
没等我说话,他拉开车门,钻进汽车,然后使劲儿关车门。汽车发动后,他狠踩油门,汽车发出刺激心脏那种尖叫声,分明是在骂我。
看着毕庶乾的汽车绝尘而去,我起码在原地呆站了十分钟,才悻悻地回家。
我刚进家门,守候在门后的曲斌一把拿过我手里的信,他怒气冲冲地走进我们的房间,关上门看信。
我往曲航的房间看,儿子在看书。
我推开我们的房间的门,曲斌站着看信。
“我觉得毕莉莉的爸爸有点儿草木皆兵,曲航也没写什么呀。”我压低声音说。
“还没写什么!你不要护犊子。”曲斌瞪我,“高考前夕,他竟然还有精力给女生写信!要是我的女儿,我也不干!”
“他们家不就是有点儿钱嘛,你没看毕莉莉她爸那神气劲儿……”我力图降低丈夫对儿子的怒火。
“你的儿子不给人家的女儿写信,人家会来你家耍威风?”曲斌质问我。
“你准备怎么办?”我问他。
“还能怎么办?”曲斌反问我,“奖励他?
给他包饺子?“
正在这时,曲航推门问我们:“还不吃饭?”
曲斌说:“我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曲航吃惊。
“你让我吃饱了。”曲斌扬扬手里的信。
曲航不明白。
“你自己看吧!”曲斌把信扔在地上。
曲航捡起信,他一看就慌了:“哪儿来的……。”
我说:“毕莉莉的爸爸从她书包里发现的,可能毕莉莉不知道。”
“毕莉莉知道又怎么样?说不定就是人家主动交 给父母的!”曲斌说,“曲航,我们拼死拼活为你上大学攒钱,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给女生写情书?你对得起我和你妈吗?”
曲航低头不说话。
曲斌说:“你如果不上大学,咱家能有出头之日?就这么一直穷下去?”
曲航不敢抬头看我们。
曲斌怒气冲冲地对儿子说:“你抬头看着我们!你有时间给女生写信,怎么不多写两篇作文?”
我觉得曲斌火候掌握得还可以,我如果再不说话,很可能会导致曲斌的火气升级,我了解他。
我对曲航说:“毕莉莉的爸爸刚才对我说话时,比较神气,那样的场面,我相信你不愿意再让你妈经历。曲航,有志气让你妈扬眉吐气一回吗?办法只有一个,考上名牌大学。如今的人都很实际,你没有实力,在各方面都会寸步难行。
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上大学是你的唯一出路。“
曲航小声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给她写信了。”
我看曲斌,曲斌对曲航说:“你的老师说过,如果没有意外,你考上大学是没有问题的。什么是意外?给女生写信就是意外!”
“我知道了。”曲航说。
“我去做饭。”我说。
曲航说:“妈,咱们的股票又赔了?”
曲斌说:“你不要再操心股票的事,我就是卖肾,也要供你上大学。你只管给我考上!”
曲航反省:“我确实不该给毕莉莉写信。”
我拍拍儿子的肩头,说:“主要是时机不对。”
吃晚饭时,曲航基本上不说话,他只是埋头吃饭。我和曲斌也保持沉默。
临离开饭桌时,曲航问我:“妈,你的大拇指指甲怎么不剪?”
我说:“这个指甲长得比别的指甲快,我想看它能长多长。”
曲斌看了一眼我的左手大拇指指甲。
晚上关灯后,我和曲斌躺在床 上睡不着,我们没有说话,但我们互相清晰地听见了对方大脑的思维声音,我们的大脑在对话。
“你找了个没本事的男人,你后悔了吧?”曲斌想。
“不后悔,是万幸。我妈老跟我说,槍打出头鸟。这样过,我挺满意。我妈说过,如果我姥爷在村里不是最富,不会被定为地主,也就死不了了。”我想。
“你是安慰我。”
“我真的是这么想。”
“咱家想翻身,唯一的希望是曲航。”
“投错。我和你不可能有什么质变了。”
“我不该把那一千元也拿出来让你炒股。”
“是我不该动炒股的念头。”
“你也是想挣点儿钱供儿子上大学。”
“但愿胡 敬能让咱们挣到钱。”
“不赔就行了。”
“那是。”
“看到邻居一家一家的买了汽车,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行。”
“骑自行车挺好,真的。”
我们就这么用脑子聊了半宿。
次日我和米小旭一进证券公司,我们二话不说就占住一台交 易电脑。
“你先买卖。”米小旭对我说。
我没客气,悉数卖出蟾蜍股份,用我仅有的一千余元全部买人泥沙实业。
米小旭气魄比较大,她将她持有的一半股票换成了泥沙实业。
米小旭对我说:“咱们赚了钱,由我出钱请胡 敬吃饭。”
“我估计他不会吃。”我边说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大屏幕上的蟾蜍股份。
蟾蜍股份在疯涨。
我再看泥沙实业,泥沙实业在跌。
“小旭,不对劲吧?胡 敬会不会搞错了?”
我说。
米小旭也看见了,她说:“不会,暂时的涨跌不说明问题。像胡 敬这样级别的经济学家,信息应该很准。”
事实证明,米小旭对胡 敬的绝对信赖是错误的。
在此后的三天里,泥沙实业连续三天跌停,!。
而蟾蜍股份连续三天涨停。如果我没卖蟾蜍,现在我不但挣回了我亏的钱,我还赚了一百元。而泥沙实业在这三天里将我的一千多元贬成了九百元。
开始两天米小旭还沉得住气,到第三天时,她慌了。
“咱们得给胡 敬打个电话。”米小旭说,“我已经赔了一万了。”
“我最惨。”我欲哭无泪。
米小旭和我到证券公司门外使用手机给胡 敬打电话,米小旭不停地说着,到后来。她不说话了。
挂断电话后,米小旭告诉我,胡 敬说,这是一个意外,胡 敬还说,在经济领域,没有百分之百正确的预言家。
我懵了。
“你问他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了吗?”我问米小旭。
“他让咱们赶紧卖掉泥沙实业。”米小旭神色黯然地说。
“卖掉?”我控制住自己没有大喊,“我只剩四百元了!。。
“胡 敬说,他赔偿你的损失。”米小旭说。
“我不要。”
“我对他说了你不会要。”米小旭说。
“我彻底完蛋了。”我绝望地说,“股市不是个好地方。”
“欧陽,我对不起你。”米小旭尴尬地说。
“你的损失更大。”我知道她买泥沙实业赔了不少。
“欧陽,把股票都卖了吧,现在起码还剩了点儿。”米小旭哽咽着对我说。
这回,我不再优豫了,我把泥沙实业部卖了。
我还剩三百七十六元。
第二天上午,曲斌去工厂办理了提前退休。
我到储蓄所取出三百七十元,曲斌用它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当天下午,曲斌骑着三轮车上街拉客。当我看到已经五十岁的丈夫吃力地拉着一对二十岁的情侣漫游都市时,我的眼泪找不到夺眶而出的渠道。
吃晚饭时,我看到曲斌的筷子像以往那样从不问津菜里寥若晨星的肉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竟然在饭桌上号啕大哭。
曲斌和曲航都没问为什么,曲航说:“我如果考不上大学,我就不是你们的儿子!”
曲斌说:“有你这句话,老爸的三轮车没白蹬!”
没钱的日子不好过。